专访林培源小镇生活指南我的根在小镇,

鲁迅的未庄、莫言的高密、贾平凹的商州、苏童的香椿街,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,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……以一个具体地理空间为基础展开的书写,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无数经典。

“85后”潮汕作家林培源尤其偏爱这样的小说。他喜欢鲁迅的《呐喊》与《彷徨》、詹姆斯·乔伊斯的《都柏林人》、舍伍德·安德森的《小镇畸人》、奈保尔的《米格尔街》、奥康纳的《好人难寻》与《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》——它们都围绕着某种空间结构来叙述,在这个空间里,作品和作品相互缠绕、生长,形成了一个繁复的小说宇宙。按他的说法,“它们有根,有灵魂的落脚处。”

林培源从小在潮汕小镇长大,读到高中才去了县城。十八岁以后,他一直辗转各地求学和生活,从珠三角到北京,中间又去美国访学一年。在地理空间上,他离潮汕故乡越来越远;但在小说中,在情感认知里,他和它反而越来越近。

近日,林培源的最新小说集《小镇生活指南》由中信·春潮出版,书中那些故事里既有卤鹅、青梅酿酒、牛丸粿条等缭绕着烟火气息的“潮汕诱惑”,又有民间七月半“普度”的传统风俗,还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岭南独有的湿热。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还是在这片泥泞之地上奔来走去的战后士兵、越南新娘、单亲妈妈、失孤父母、裁缝匠、制棺人、庙祝、神婆……他们形形色色,既好像每天生活在你我身边,又像是生命中的过客。

比起去年出版的富有魔幻和寓言色彩的小说集《神童与录音机》,《小镇生活指南》呈现出另一副叙事面孔:更扎实,更日常,也更具耐心。两本集子似是截然不同,却又都源自林培源心中的“原乡小镇”。或许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:“只要我在写,我便不可能绕开故乡。我的根在那里,魂也在那里。我是身体里住着‘老灵魂’的人。我无法将自己连根拔起,去书写其他陌生的物事。”

“85后”潮汕作家林培源

今年上半年,由于疫情,林培源与家乡小镇有了久违的“慢慢相处”的时光。“最大的感受是学会了和家人相处。以往寒暑假,我在家待的时间非常短,通常只有半个月左右。回了家,也基本足不出户。今年不同,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四处走走,‘道听途说’了不少故事,了解了更多人的生活状态。我还骑着小摩托在镇上四处去,录了不少素材,算是一次难得的田野调查吧。”在刚结束博士毕业答辩之际,林培源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。

要写好小镇,最主要的是写活其中的“人”

澎湃新闻:

《小镇生活指南》里出现了一些好玩的潮汕方言,比如姿娘仔(年轻姑娘)、新厝(新房子)、厝边头尾(街坊邻居)、后生仔(年轻人)等等。这些方言在你《小镇生活指南》之外的作品里也有出现过,是一种有意为之吗?在方言使用上,会有意控制一个“度”吗?

林培源:

对我来说,把潮汕方言写进小说是件自然而然的事,也是这部“潮汕故事集”最鲜明的标识之一。不过方言进入小说有一定的危险性。为了维持平衡和语言的流畅度,就需要克制,需要把握一个“度”。

《小镇生活指南》的后记有这样一段话:“潮汕方言异于现代汉语,它并非‘言文一致’……我的做法是,只保留个别的潮汕方言用词,将其植入叙事,像蝉蛹一样,蜕掉累赘的外壳,露出真身。不过这样一种语言,是经过裁剪和修饰的,它们附着于小说表面,尚不足以构成一种独立的风格。”

从具体的技术层面看,我保留的多半是些习惯性用法,如你举的这些例子,另外就是模拟人物说话的口吻,这个一般出现在对话当中。如果涉及到叙述的语句,我多用通行的现代汉语,但叙述语句里的个别动词我会用潮汕方言,比如在《最后一次“普度”》中用“刣”替换“宰”“杀”。

《小镇生活指南》由中信·春潮新近出版

澎湃新闻:

要写好你心中的潮汕小镇生活,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?在“地域性”呈现上,你更侧重“潮汕”,还是“小镇”?

林培源:

中学初拾写作到现在,我的小说大多取材于家乡的小镇。即便去年出版的《神童与录音机》写到了北京,也是乡镇和城市经验的交汇与碰撞。在我看来,要写好小镇生活,最主要是写活其中的“人”,《小镇生活指南》写了形形色色的人物,有庙祝、养蜂人、失孤父母、卖菜妇人、逃债的男子、游戏厅老板娘……不少朋友和我说,读完集子,他们记住了里面的人,这是很让我欣慰的。

在“地域性”的书写上,潮汕和小镇是互为表里的。相比已经越来越同质化、城市化的城区,乡镇才最大程度保留了地方特色,对潮汕地区来说更是如此。想吃地道的美食、看最正宗的祠堂,了解传统民俗,我能想到的,也只有乡镇了。

打个比方,我喜欢吃糕粿(一种潮汕小吃,也叫猪朥粿、豆糕粿),城里流动摊贩做的,就没有我们镇上大榕树下摆摊、卖了几十年的摊主做得好吃。我在小镇上长大,读高中才去县城。高中三年住校,除了学校周围那一带熟悉些,我对县城其他地方是陌生的。可以说我几乎没有县城和城市生活的经验。最开始写小说的时候,小镇生活的片段、氛围、人物的形象和熟悉的空间,就像潜意识携带的东西一样自然地冒出来。在我眼里,小镇就是潮汕的代名词。

乡里的三山国王庙,《小镇生活指南》故事发生地之一。林培源图

澎湃新闻

:小说集《神童与录音机》《小镇生活指南》接连出版,一部具有鲜明的魔幻性和隐喻性,一部充满了日常烟火气。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,那为什么说“它们都发轫于同一个‘原型故乡’?”这个“原型故乡”是什么,对你的写作意味着什么?

林培源:

小说家本来应该让作品说话,不要现身说法。但既然提到这个问题,我就不妨闲话几句。我写小说,和中学阶段对《百年孤独》《佩德罗·巴拉莫》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痴迷不无关系。读高一的时候写的仍是些伤春悲秋的青春文学,后来经文学社指导老师的点拨,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——青春文学里的城市、大学校园,离我这个小镇青年太遥远了,为什么要放着自己熟悉的地方不写,而去写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?

我第一篇比较像样的短篇讲的是一个独居老人在春天的死亡事件,当时读完余华的《活着》有感而发,就写了这么一个故事。有了个良好的开头,后来就陆陆续续写了一系列潮汕题材的故事。这里面又分出两种不同的小说路子,一是追求技巧、形式(互文、元小说等),带有些魔幻和寓言色彩的,另一路是剔除掉这些外在、炫技的东西,老老实实讲故事的。但不管怎么写,最内在的现实经验还是来自小镇,小镇的经验是基石,将它抽掉的话,恐怕我苦心经营的文学大厦就只有坍塌的份了。

澎湃新闻:

对于“小镇文学”,也有批评家曾质疑“千镇一面”,甚至认为存在“消费小镇”的嫌疑。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质疑?

林培源:

我们当下的文学是依托一套成熟的生产制度在运作的,从写作、发表到出版流通,再到被读者阅读、被批评家研究,形成了一套话语方式。我并不认同“千镇一面”的说法,如果存在,那恐怕更多是因为作者写得不好,而不是批评家看走了眼。

另外,的确存在你说的“消费小镇”的现象,何止是小镇呢,我们的乡村不也被消费了吗?快手、抖音……新媒体把很多原本日常的东西变成了奇观,满足人的猎奇心理。但小说的存在不是为了满足这种猎奇,而是去靠近、去触摸和呈现人的精神世界。在这点上,我是个绝对的“批判现实主义文学”的拥护者。写作者需要和当下时代保持一定距离,要带着批判性的目光,去凝视、去质疑生活。我写潮汕小镇,也不是为了迎合部分读者的猎奇心理。

镇上卖粿条面的小店。林培源图

潮州市饶平县汛洲岛,游客正步行往码头准备登船。林锐彪图

从潮汕小镇,望向更多人共同的精神困境

澎湃新闻:

我发现在《小镇生活指南》里,《躺下去就好》《最后一次“普度”》《秋声赋》都写到了“父子关系”,尤其《濒死之夜》更让我想到你的长篇小说《以父之名》:小说主人公都身处“失父”的困境,试图去异乡寻找自己精神上的归依,最后无功而返。为什么对“父子关系”这一命题格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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