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红姐歌舞厅

红姐歌舞厅开张之前,小城没有此类经营场所,小城人也绝少在公众场合跳舞唱歌。在大家看来,这些皆是不正经人才会显摆的产物,你不见那些身着喇叭裤翻领衬衫,脸上罩着蛤蟆镜的青年们,成天傻呵呵地用自行车驮着一个录音机招摇过市,不用细看,定是流里流气彻头彻脑的“赖货”。

您还别说,在八九十年代的小城,流行元素真的依赖于他们。出于年轻的冲动和莽撞,以及想要引人注意的想法,时尚青年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,亦或是他们无比希望得到别人的眼光,羡慕或鄙视无所谓,到了我这儿,我权当好的认为。某一年,不知是哪位仁兄忽然引入了跳舞的运动,不多时便风靡小城。

舞可不是不正经的舞,快三慢四探戈,那家伙姿态优美,行云流水,比之前小青年们瞎比划的霹雳舞强多了。霹雳舞叫舞吗?人跟神经病似的凭空擦玻璃,表情狰狞,手脚乱摆,胆子小远远瞧见绕道而行,脾气大地走到近处看看,嘟囔一句:“啥玩意啊。”

快三慢四就不同了。不说别的,看上去斯文,颇有绅士范儿。邻居张大妈问了,啥是个绅士范儿?王大娘一副人老心不好的样子斜着眼回答:“绅士都不懂?没见电视里总说乡绅乡绅的?绅士就是乡绅洋气的说法,英格兰那村子一帮吃饱了没事干的人,就叫绅士。”张大妈听了频频点头,嗯,咱现在也能吃饱了,得过把绅士瘾。于是乎,张大妈王大娘等中老年人士迅速成为跳舞的中坚力量,小城的小花园人满为患,当时并未硬化路面的小花园一到下午和休息日尘土飞扬,知道的是在跳舞,不知道以为的演武。

红姐开着理发店,对小城的流行趋势相当敏感,作为土著,也深谙小城人的心理。甭看小城穷,人们普遍收入不高,但他们愿意追时髦,也没什么攒钱的习惯——有房住有班上有吃有喝,攒啥钱?那个年代小城的人们活得洒脱,想得明白,要是得了病,有钱治没钱拉倒,人总不能一辈子为了将来看病把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吧?小城地处草原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汇处,骨子里有着草原人民的豪爽,人数不多的小城,平时肉、酒的消耗量巨大,外地出差来此间的客人,瞧着人们吃得满嘴流油,喝的梁红脖子粗,忍不住感慨:“则泥的银(这里的人),会活。”

红姐是个不安分的女子,做事情雷厉风行。她和男朋友憨憨包下了位于十字街西边的小礼堂,自己动手改造成了歌舞厅,十多天挂上了招牌:红姐歌舞厅。

红姐歌舞厅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,就算我年幼也能看出来它完全是糊弄差事:地是小礼堂原有的水泥地,有坑的地方刚刚补平,水泥未干;桌椅是红姐不知道哪里凑来的,有圆桌有方桌,最牛的是有憨憨哥粗糙手艺自己订制的勉强可以叫桌子的玩意,神奇的是椅子里竟有儿童做的小椅子,大人做上面,根本看不到下面是个啥;灯光,开玩笑,要什么灯光,有灯就不错了;唯一值钱的是个大音箱,可以连接录音机的那种,音乐声起,会些许变音。

要说红姐歌舞厅有啥优点,那就是干净,相当干净。白白的墙壁,新糊的亮晶晶的的顶棚,茶水杯一尘不染,陈旧的桌子上压制玻璃板,凳子上绑着红姐缝制的小垫子。歌舞厅只能跳舞不能唱歌,没设备。红姐说必须把“歌”字加进去,此乃她奋斗的目标。

红姐的歌舞厅要门票,五毛钱一个人,童叟无欺。哦,不对,童不让进去,红姐说里面吵吵闹闹不适合儿童。里面卖茶水饮料瓜子花生和啤酒,不买自己带杯子,有开水供应。我们几个邻居小孩喜欢凑热闹,缠着红姐要去歌舞厅玩耍,红姐把我们带到“老板”办公室,其实就是个隔间,饮料一人一瓶,瓜子兜子里装满,孩子嘛,有了零食,谁还看热闹?

红姐歌舞厅开业即火爆,她不得不控制人员进入数量和跳舞时间。本不打算分场次的她把舞厅分为早中晚三场。早上人最少,一般上岁数的人来,送茶水,中场实则在下午,以无业和逃班的小青年为主,晚场人最多,时间最短,七点开十点散,雷打不动。

歌舞厅乃鱼龙混杂之所,红姐的歌舞厅之所以能井然有序,得益于憨哥的存在。憨哥有故事,很传奇。他十来岁的时候某日忽发奇想,要去学武术,和父母商量遭到无情拒绝,自己拿了家里八张大团结不辞而别,全家人差点急疯。就在亲人朋友寻他不得时,他辗转捎来信,说自己一切安好,让大家不要挂念。此去七年,憨哥没回过一次家,回家时已是二十来岁的青年。

憨哥回家,进门给爹娘跪下,本来一肚子怨气的爹娘看着儿子,哪里还有埋怨。尤其是他爹,高兴地想要和小时候一样拍他肩膀脑袋以示亲热,结果憨哥条件反射的阻挡,“嘎嘣”,他爹胳膊断了。一时间,憨哥爹疼的直抽抽,憨哥着急的直掉泪,憨哥妈嚎啕大哭,听到消息赶回家的憨哥大姐见此情景,大喝一声:“都住嘴,喊啥,送医院啊。”当事几人如梦初醒,七手医院。憨哥从此成名——人家连爹都敢打,还有什么不敢的?

关于流言,憨哥不解释不争辩,只想踏实过他的日子。他那几年真的去学了武,还考了一个运动员的证,以此在学校当上了体育老师,时不时正式的不清楚,反正让他以木匠手艺进城的爹高兴了一阵子,不听话的儿子竟是家里第一个吃上公家饭的。

憨哥家和红姐家离这不远,漂亮的红姐开理发店常常被骚扰,不多时找了憨哥做男朋友。红姐最初是否有利用憨哥的嫌疑咱不清楚,憨哥都不考虑,外人更不操心。有了憨哥坐镇,红姐理发店很快安静下来,后来开的歌舞厅,本有不怀好意的青年来闹事找事,一听憨哥在此,立马老实。当时的社会青年没什么利益纠葛,多数为的是血勇之气,不会死缠烂打使用阴险手段,憨哥红姐的歌舞厅能保持片刻宁静。

仅仅过了三年,小城的歌舞厅开了四家。尽管红姐装修了歌舞厅,有了唱歌的设备,生意还是一落千丈,基本上成了老年人活动场所。在经济刺激下苏醒的小城,歌舞厅变了味道,在安分守己的人们的眼中,除了红姐歌舞厅,别的也不是歌舞厅了。这时候,红姐的父亲去世,红姐关闭了歌舞厅,回到理发店接手,一直干到几位理发师叔姨退休,她才彻底离开小城和憨哥去往南方发展。

红姐在南方,开过服装店,开过饭馆,一直折腾得闲不下来。前几年红姐回乡与我偶遇,两人找地方吃饭聊了许久,憨哥现在基本什么事也不管,钓鱼喝茶无比自在,儿子大学毕业找到了很好的工作,红姐后顾无忧办了家民宿,生意不太好,她不在意,有个事情干就好。我们谈起她的理发店歌舞厅,红姐满脸自豪,她说,咱也在小城风光过,而且没有沉沦,这人呐,啥时候脑袋都得清醒,现在的小城有点浮躁,不好。

我笑着听红姐絮叨,心中感慨万千,也许,如今如红姐般人间清醒的人不多了吧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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